池檎

情绪也需要新陈代谢

《青鸟》(十一)

11

他又梦到了。




相同的梦境交叠着一个声音。




口吻却不是他自己的。




在梦里,他端着猎枪杀死了林间的一只鹿。




而枪声同样惊扰了在埋灌木间酣睡的生灵。




一只白虎,就这样凝视着丛林的猎杀者。




他听见那个声音说。




请端好你的枪。




血腥味散开,化在浓雾里。




反复在同一个梦境中醒来,但牛超始终是困惑的,断裂的记忆,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有没有扣动扳机。


只是每次醒来都如溺水般想要抱紧身边的这个人。




丰楚轩的胸膛是热的啊。




不像他,几场雨过后指尖就没了夏日的温度。可这样冰凉的手,丰楚轩没事还总爱握着。




说是凉快。




这个世界有昼夜更替,寒冷和温暖也是交错相生的。




牛超这样抱着丰楚轩,在黑夜里他可以毫不掩饰的索取,而丰楚轩睡的很死,也不会给他回应。




听人说。




把枕头哭湿的话,晚上可以梦到海的。




所以他把头埋在枕头里,眼泪兀自滑落,也不敢翻身,怕惊扰他的爱人。




“怎么醒这么早?”丰楚轩话里拖了一串鼻音,他没睁眼,窗外的光亮透了进来他一翻身揽着牛超的细腰,就把人往怀里带。


这两天他一直在备考,有时会借着牛超的书房复习到很晚,丰楚轩原是想这阵子就睡沙发好了,可牛超偏说没事。




他说,两个人枕在一张床上,挺好的。




牛超推了丰楚轩一把,起身戴了眼镜又从烟盒里抽了支烟点上,半裸的上身,指节苍白而分明,隐约可见皮肉下的血管,泛着青灰色。




“你考试不是今天吗?”他慢条斯理的开口,弹了弹快要落到胸口的烟灰。




丰楚轩掀起被子猛地坐起来。翻手机前他甚至都不确定今天几号了。




“卧槽,现在几点了?”




“七点。我一会儿做点早饭,你吃完再复习一会儿也来来得及。”




牛超正欲起身穿上那件搭在沙发上的白色衬衫,却被丰楚轩一把按在了床上,夺过他嘴里的烟叼在自己嘴里,轻笑着吐了个烟圈:“妞妞最近真是越来越贤惠了。”




“咱不是说好把烟戒了呗。”




只吸了一口,丰楚轩把烟夹在手里不再碰了。他刚搬公寓时,牛超抽烟还去走廊避着他,而进来好像抽的愈发凶了些,烟丝里藏了心事,散在空气里,是他不见的灰白。




而牛超看着他,每次也不说答应,就只是笑,眼角的红血丝让他勾起的嘴角显得有些无力。丰楚轩松开了他,扣子一粒粒系好,他走到厨房打开煤气灶和油烟机。


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的缘故,他从客厅走到厨房这几步,脑袋都是眩晕的。现在手撑在灶台上,躲过了丰楚轩的视线,身体虚弱到再也强装不下去了,打开冰箱灌了一口冷水入喉。




他没告诉丰楚轩,昨晚自己又梦到了什么。


而丰楚轩一时也没注意到,牛超的枕头,有一侧是湿的。他穿好衣服,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,像一只沙皮狗一样牛超去厨房也要跟过去赖着。




白瓷盘落地的声音,总是清脆中带着决绝,一下子就让牛超晃了神,他想蹲下去身子去捡,丰楚轩却先一步人从地上抱了起来。




“你别动了啊,厨房我收拾就行了。”




他把牛超抱到沙发上,就撂下这么一句话。




丰楚轩拿着扫把利落的扫了好几遍,确认地上没有碎瓷渣之后,又给牛超温了杯牛奶。




“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好啊?”丰楚轩试探着提醒了一句,他其实更想告诉牛超这几次在课上他有好几个知识点也讲错了。




“嗯?你现在还有空关心我?”牛超眯着眼睛看向丰楚轩,又撕了一小片面包放进嘴里。




“考试都没问题了?”




“那必须得拿个第一吧。”




牛超轻笑着像是被逗乐了,一边又夹了片面包喂到丰楚轩嘴边。




“你可少吹两句吧。”




丰楚轩也学着牛超的样子挑了挑眉。




“不信?”




“信信信。”牛超敷衍的回了他一句,起身把碗筷放到池子里涮了。




“今天不是你给我们监考吗?”




“不是。”




丰楚轩有些意外。




“那你监一班的场?”




“都跟你说了我今天不监考。”




牛超走到窗台拉开窗帘,虽然台风过去了,但天还是阴的,总不见个晴。丰楚轩看着他把雨伞也翻了出来,冷不丁说了一句。




“我考完试就待在家里,等你回来。”




牛超没说活,又回书房拿了点东西。只在出门前回应了他一句。




“嗯。”




丰楚轩回到书房转了圈,但他其实并不知道牛超带走了什么,书架上的书塞的满满的,可现在也没有温书的心情了,牛超现在的状态,他很担心。




打开手机,那个记着牛超和S的备忘录,他找了支笔把这些都细细抄录在本子上,一边又补充着最近的细节。S已经很久没出现了,但丰楚轩始终不相信他是真的把妞妞还给他了。




人格转换的介质?




他想起两次和S接触,都是在夜里。




而写下这两个字,他又忍不住在上面画了两个问号。




黑夜??




窗外的天阴沉着,似乎白昼与黑夜也不再分明了。丰楚轩叹了口气,合上本子,希望去考场的路上不要下雨。牛超最近总是恹恹的,就好像这天,他想着考完试要在学校附近找找,那晚S带他去过的那个酒吧,或许会是一个切入口。




这件事他一直瞒着,就像牛超也没有告诉他今天去哪了一样。




一层又一层的乌云,把天空压得很低。




诊室外的椅子坐久了很凉,牛超站起来绕着走廊走了几圈,手里握着一个病历本,看起来也不像新的了。


他读大一的时候,有一个对他很好的师兄,现在已经开了自己的诊所了,他想过来看看。说起来,两人学的专业不同,刘也读的是临床心理学,而牛超读的是药学,两个人能相识一场成为朋友,也是还在舞社时的相互欣赏吧。




“好久没见了吧。”推开门,刘也温和笑着,招呼着老朋友坐下。像一块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海绵,不动声色中让人卸下所有防备。




他感觉身体有时候并不属于自己。




但这个秘密。




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。




除了刘也。




外面开始下雨了,丰楚轩感觉自己答的差不多了,提早交了卷。他怕一会儿雨下大了不好找路,而事实上他寻了附近的几条街巷也都是一无所获。走了一下午,排除附近的商业街,他一时没了方向,误打误撞进了一片居民区还迷了路,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,几家灯火的炊烟飘进潮湿的空气里。




都说大隐隐于市。




谁能想到这间私人酒吧并不开在闹市。




Mill。




不怎么起眼的招牌都是用墨笔写上去的。




雨打湿了外面的灯火,倒是与屋内的寂静清有几分遥相呼应的意思。




和那晚的景象大相径庭,少了过度放纵的情欲与歌舞,但一样的陈列让丰楚轩确定这个地方是他那晚来过的。




“先生要喝点什么吗?”




他听见一个年轻而干净的声音。




“demo,一会儿夏先生就来了,你不去准备一下吗?”




丰楚轩望了过去,吧台上那个调酒师虽然语调是温和的,但言语间藏着的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慑力。他看着那个叫demo的男孩愣了一下,晃着身段像一阵风似的跑进后台了。




“呃……他叫呆萌是吗?”丰楚轩犹豫着开口,似乎也觉得着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话题切入。却没想到那酒吧听见他这么说,兀自笑了起来。




“哈哈哈哈你们两个人,对这个名字的见解倒都挺有趣的。你要是不习惯的话,叫承恩也行,这小孩原名挺土气的。”




阿彬也没问丰楚轩要喝什么酒,调了杯血浆樱花推到他面前。丰楚轩想起那晚S点的那杯酒,葡萄的果香味藏于这深红的血色中。




“你认识S?”




“老相识了。”阿彬满不在乎的给自己也调了杯酒,干脆坐下了开口:“确切的说,他是我的同事。”




丰楚轩一听到“同事”两个字,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,握紧了桌子上的酒杯。




“那间地下室实验就是……”




“诶…原来他带你去过了。”阿彬放下酒杯,开始重新审视了一遍他面前的这个男人。似乎除了阳光一点以外,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吧。对于S的口味,这些年形形色色的猎物,他也没猜透。




“那些花是他养的就不用我再说了吧,而你看到的那些器官陈列品…”阿彬顿了一下,抬起酒杯喝了一口,嘴角勾起不明的笑意:“纯属我的私人珍藏。”




听到他说这些,除了震惊丰楚轩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,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调酒师这么简单。他要在问点什么,却被推门声打断,交杂着外面的雨声,Mill今晚又多了一位客人。




男子年纪轻轻的,一身黑色西装修长的身材,干练而优雅的气质,却是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先惹了眼,眼角下的泪痣衬着他的眼睛下垂,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郁。




“夏先生今日来的早呀。”




丰楚轩看到dome擦着他的身,一路跑过去就要扑到那人怀里,他跑的太快,丰楚轩连他的身影都没看得太清,先闻到的,是一缕香。




“下雨了,我来看看你。”




“呱呱。”




他揽着承恩找了个靠窗的卡座,动作轻柔的像怀里抱了只猫咪,垂了目,眼底的光是爱怜的。




“呱呱?”




demo、承恩、呱呱,今天晚上丰楚轩已经听到三个名字了,直觉告诉他这会和他身边那一缕香味有关。




他在牛超和S那里都闻到过,但是香料不同,浓烈程度也不尽相同。




“想听故事吗?”




阿彬轻叩了桌板,没等丰楚轩回应,自顾自的说了起来。




“牛超继父的事,你不会不知道吧。我前两天回去,发现那盆小苍兰不见了,是送给你了吗?其实你看到那些花,应该能猜到S最感兴趣的,是人体制香。”阿彬转身又调了一杯酒,被一个酒保取走了。




“制香人用酒精从物体中提取蜡质香味,然后将香味从蜡中分离。而人体的香味,或是说某种熟悉的气息,是可以被提取和替代的。”




阿彬含着笑看向那个陪酒的男孩,丰楚轩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,看到承恩被当成一个替代品,依然笑得干净而纯粹。




“他没告诉你吗?”




“什么?”丰楚轩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。




“合成是爱的本质,没有合成就没有香水。”




“你看到卡座上那位夏先生了吗?他有过一个爱人,几年前的一个雨天出了车祸离世了。”阿彬看着丰楚轩的眼睛,一字一句的说。




“这位夏先生最喜欢叫他的爱人,呱呱。”




雷雨交加的夜晚,阿彬起身放了一首慢歌。他贴心的在丰楚轩的酒杯里下了安眠药,今晚的故事听的太多,他希望对方能睡个好觉。




另一边,牛超回到家,打开了手边的灯。




丰楚轩说,




考完试就回家,等他回来。




果然是骗他的。




甚至在打开灯的那个瞬间,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。




这盏灯的光太弱了,而他忽然觉得好累了。




瘫在沙发上,像只断了提线的木偶。




他想起临走前刘也提醒他要按时吃药,连包也懒得翻,却先打开手机给丰楚轩改了备注。




氟西汀。




临床广泛应用的选择性5-HT再摄取抑制剂。




通俗来说。




一种临床广泛应用的抗抑药。




再通俗点说。




他的爱人,丰楚轩。




可以救他的命,也可以要了他的命。




就像现在。




窗外的雨下的也不大,可落到心里就能把他的呼吸淹没了。

评论(4)

热度(35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