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檎

情绪也需要新陈代谢

梦里山河

鸳鸯樾飞旋插入门板,屋顶的青瓦上栖着的云雀振翅而飞,我就知道,是小川子来了。


“都说过多少次了,好端端的正门你不走,生怕我不知道是你来似的。诶,要是哪天破窗而入撞见我洗澡,要不要一起啊?”


他从不跟我客气,从窗子外飞进来后,就盘坐在太师椅上酽茶。估摸着是赶路渴极了,我介儿跟他贫了一嘴子,他只给我丢过来一记眼刀:不想死就闭嘴。




算了,保命要紧。


霖楚风张了张嘴,觉得这壶里乃是隔夜茶的事儿,此时说并不合适宜。但是一个人在这山林间住太久了,若有访客,总教人忍不住跟人多贫两句。特别是眼前的这个少年,季川。“那…你舍得我死吗?我若不在了,谁能给你制出一件趁手的兵器,这天下的玄铁师傅我不敢称一二,但是能入你的眼,自然也是不差几分的。”


霖楚风说着,夺过季川手里那半杯隔夜茶,一饮而尽后,眉宇间挑了三分明艳的笑意。


“走,带你试试改好的兵器。”




青光一闪,单峰剑的刀刃划破清风,又闻竹叶沙沙作响比之衣裾卷起地上的枯草声,更为清脆。“唔…和我预想的差不多,手感怎么样,这次做了些突破性的设计,你之前不是抱怨过‘藏天’在对敌数量众多的情况下,会容易脱手。”


霖楚风托着腮思量着,他爱看季川在他面前舞剑,柔软的肢体舞动着融于山水间,是造物主难辞其咎的一抹人间绝色。


“无妨,我在腕上绑了红绫。”


淡漠的口吻,气得霖楚风直从太师椅上跳了下来,解开季川手腕上紧勒的红绫,果然伤口开裂已经渗了血渍。


“喔唷,你绑了这红绫,就算被鲜血浸染,旁人也会看不出你受伤罢。瞧这儿,都是新裂开的口子,一会儿我给你调个药水敷在手上,伤口就会愈合的快些。”霖楚风说这话时,扯着季川的衣袖正欲翻找药箱里那些破瓶瓦罐。


“我又不是姑娘家,哪生得皮肉这样娇贵。”季川撇了撇嘴,嗤笑一声,随即被掌了一脑瓜。


“你啊,真是没救了,我每次给你治好的地方回来又给我添了新的伤口。小川子,你到底拿自己的身体算什么呢,没有感情的武器吗?”


季川见霖楚风愠怒,缩了缩手心讨好似的笑笑。饶是霖楚风晓得,他是挨不住这样过分明亮的眼睛,终是叹了口气。“我好好一个铸兵师,现在都快成了半个铃医。”


“那岂不甚好。”


季川凑到霖楚风的耳边,故意放慢了语速。


“我负责杀人,你负责…救人。”


“季川!”八斩刀劈过去时,霖楚风才意识到被又季川耍了一次,少年露出一点得意的笑,跟他过了三招,额间起了层薄汗。




他手里那把叫‘藏天’的单峰剑,虽是玄冰寒铁熔铸成的,不过就是我早年铸的一个成品。季川找我改过几次,都算不是上等的兵刃。


但是江湖上的传闻,说季川手里那把剑,乃当世神剑,谁要是得了它便犹如神助,各派绝技无师自通皆可施展。


近来的妖言编得过分离谱,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可溯的。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,屠了霁轩满城,在江湖上名声大噪。季川一身武功太扎眼,有人想要除掉他,找了个由头。


“这柄剑我说要借你一辈子,原是想让它在你遇到危难时,代替我,保护你。”


他们拢共过了三十七招,霖楚风这样说时,季川飞身一个没稳住,扑到了男人怀里。


“乖,回去为夫给你敷药。”


“小川子,让我牵一会儿吧。你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,我怕自己一不小小心,抓不住你了。”


季川顿了一下,到嘴边的那句死开,也软了下来,纤细的指尖触到霖楚风掌心的老茧。


“我们小川子呢,活的像只纸鸢。就算前在手心里,也会飞得好远好远,是我抬头望天,才能看到的距离,但我知道,你一直都没离开我,风筝线的另一端,我会好好握着的,你只管飞就是了。”


季川手上敷着冰凉的药液,轻声道了一句。


“若是风筝线断了呢,楚风。”


“嗯?”霖楚风只听见后面两个字,转身看向季川,那人又只是摇头冲他笑笑。“喂,上次你给我酿的那几坛子好酒,我都喝光了,再去给我酿几坛新的吧,梨花、青梅、桑葚……反正,随便你酿什么口味的酒,我都爱喝。”


今年梅子结的不多,季川徒手摘了一颗,喂到霖楚风嘴边。

酸涩的味道,回味却带了一点清甜。


“你酿的那些酒啊,我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的,因为我也不晓得,你什么时候回来,再给我酿几坛新的。”霖楚风看着季川的脸,好想一见到他,就只会痴痴的傻笑。


“但是我特别想你的时候,会喝上一小壶,我近来酒量差得很,只喝一小壶都会醉,也只有喝醉的时候,能看你虚虚幻幻的影子朝我走过来,我知道这是梦吧,其实我也没有醉得厉害,我只是…不想醒来。”


季川的眸子向来清浅,琥珀一般,视线落在楚风的肩头,伸手为他抚去落叶。


少年的深情不似星河璀璨,


只将心上人藏入月光皎皎。


需是三更的月。


他酿了三壶青梅酒,吻了熟睡的楚风。


“你要多来看看我,我可能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,但…若我提出这样的要求,对你来说,不公平,小川子……”季川起身要走,却被霖楚风拽住了衣袖,他嘴里梦话说得含糊,手上的力气倒不小。


季风挣不开霖楚风的手,转而哄了几句。


“下次早点回来,陪你喝酒。”


“小川子要毫发无伤回来见我哦。”


“……好。”




这世间情人最好骗了。




霖楚风醒来,也习惯了季川的不辞而别,青梅酒埋进了土里,他偷喝了两壶解馋,等到了第二年暮春,飞花来去熙攘。早上楚风闻见梅子香还在想,北方是否也到了做青梅酒的时节。林间的竹节上已经摸不到季川留下的剑痕,倒是多了几个农户家的小妇人东拉西扯,垫着脚撷下挂着新露竹叶芒。




大魔王季川死了,尸首分离在城门挂了三夜。




霖楚风细听了几句,只觉得江湖上编造的那些谣言,近来愈发荒唐。今日是个好天,他要喝一壶青梅酒,在这四方院落里舞剑。


哦,他忘了自己使的是八斩刀。


脚下的气力虚浮稀松,看到一个人的身影,像极了季川,他没力气走过去,只得费力抬了抬眼皮,嗔怪一句。




“小川子怎么今日肯走正门了呀。”








梦里没有山河,全是故人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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